Thursday, May 07, 2009

淺談小說音樂性


"How to Read a Book"是一本曾經向大家介紹非看不可的書,這本書教我們如何去閱讀邏輯與事實演繹論述的書,所以它排除像小說這種文學書藉.可是小說在人類思想領域不是沒有份量的文種,所以了解小說有其必要性.

了解小說,就要了解小說的敍述,敍述的歧異是作家們對事實認定或表達目的上的歧異.例如李敖小說,多數屬於陽剛性實紮實打的散文式文體,它破壞了整體文字音樂性的敍述,這個代價換來的是思想及資料上的份量,顯然李敖認為這是值得的.張愛玲是另一種極端,她的敍述指東道西,如煙似霧,在物質上極端瑣碎的描述來勾出人物的心裡狀態,這和法國作家Alain Robbe-Grillet的Jealousy有異曲同工之妙.

雖然風格上差異如此巨大,但是作家們窮盡文字張力的目的,像拓荒者去探索文字的邊界,這意味著去探索人類認知的邊界.張愛玲之所以享譽中文文壇不墜,就是她在中文上的貢獻;書之於紙的中文白話文,歷史不超過一百年,當年白話文貧乏如荒蠻之地,她做到如入無人之境的攻城掠地,看似柔弱,她實則剛猛,張愛玲為後人拓展了中文白話文的邊界,功不可沒.

永不滿足的作家們,還想利用文字像音樂一樣去調度讀者的情緒,我想用Yuja Wang演奏Prokofiev作品來淺顯解釋這個文學敍述的概念.這首鋼琴曲開頭及結尾明顯是衝突的,咄咄逼人高壓式的敍述最後竟然是如此輕飄飄的結束,可是我們不會覺得有任何的不協調,反而有一種美感.Prokofiev用鋼琴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們,衝突可以共存,而且可以美麗.

這個概念也存在於小說及電影裡.像中國當代小說中,小說主角在文革那種高壓血腥的肅殺下,最後死亡的敍述卻像羽毛那麼輕飄飄的,衝突就存在於這麼戛然而止之中,可是你不會覺得不協調,甚至音樂性的美感最後就這麼油然而生.

莫言"豐乳肥臂"的主角,死前只是快樂天真想著女人渾圓的乳房,余華的"十八歲出門遠行",主角被如雨下落的拳棍,打的東倒西歪,最後只是靜靜地躺下,靜靜地想著他第一次遠行步出家門的輕盈歡欣.

田壯壯的電影"藍風箏",第一人稱敍述的小孩,在紅衛兵亂拳之下而死,死前電影的鏡頭是透過他的眼,靜靜的看著樹上一只破藍風箏,沈重的主題帶出一個輕描淡寫的結局.這是電影語言的音樂性.

我們很清楚的看到一個事實,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利用各自擅長的工具,無論是鋼琴,文字或電影,極盡榨取工具力量的極限去操作我們的心理狀態,達到一種美的感受.音樂將美訴之於旋律,而小說將美訴之於人物事件的跌宕起伏,形式不同,美感卻相似.

Prokofiev的鋼琴曲只有一分多鐘,可是小說可能是厚厚一本,所以小說的美感,需要讀者付出多一點的敏感去體會,當我們開始體會到文字本身音樂性美感後,我們就初步進入小說的藝術殿堂.